生命旅程

　　5歲的小麥是個感受細密的孩子，和他的外表不太相襯。一直以來，都是用「人死掉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，最後還會變成小baby(不一定是誰的)，忘掉以前所有的事情，擁有新的家庭與生命」這個說法和他討論死亡議題的。

　　目前為止，他經歷了兩個阿祖的喪禮。上一個阿祖過世後，經過土地公廟時他會指著燒金紙的香爐問我：「把拔，阿祖在裡面嗎？」因為我曾對他解釋，我們把金紙燒了以後，神明，或是像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的阿祖就可以拿得到，用來買一些想要的東西。聽到那樣的童言童語，當時內心的感受是五味雜陳。

　　某次用摩托車載小麥去買晚餐。正悠閒的迎著風時，小麥突然這樣問我：「把拔，如果我死了，忘了你們怎麼辦？」原來，他的小腦袋，會思考著這樣的問題啊。我回答：「其實，你也忘了你上一次的爸爸媽媽是誰了，對吧？但是你現在有我、馬麻和妹妹啊！現在也過得很快樂呀～」他點點頭，表示懂了。然後又說：「我以前也當過把拔、當過阿公喔！只是忘記了而已！」那次之後，有幾次他總是慎重的告訴身邊的人，他以前也當過大人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　　幾天前，我的外婆，小麥的阿祖過世了。參加這次的追思會前，已經慎重的告訴過他，祖母生病過世了，我們要好好的去歡送她、祝福她。入殮時，龍巖的工作人員說，孩子不一定要進去的。但我早就決定帶他參與這一切。我抱著小麥，老婆抱著妹妹，我們在人群的後面安靜的看著上好粧的，阿祖的遺容。

　　牧師讚頌、親人們一起唱詩歌，然後是家屬對往生者的祝福。當外公對著結縭70年的外婆喃喃自語時，所有的人幾乎都哭了。他附在耳邊問我：「為什麼阿祖不會再起來了呢？」「為什麼男的阿祖哭了？」「為什麼大家都哭了？」「為什麼馬麻也哭了？」他的眼圈也跟著紅了。我不斷的告訴他：「雖然阿祖要去很快樂的地方了，但男的阿祖很捨不得啊！大家也捨不得...因為在一起很久了。就像馬麻要出門，妹妹都會哭哭一樣啊。」唱"奇異的恩典"時，小麥聽了一次，然後就跟著唱起來。雖然眼睛糊了，但我從捏著我的小手中感受到:他非常認真的感受著眼前的一切。

　　家屬獻花時，我抱著小麥，讓他拿了一朵鮮花。我們跟著隊伍前進，他探身輕輕的將花放到阿祖的胸前，和其他人的堆在一起。然後我們站在家屬的後排，跟著所有人向賓客答禮。最後蓋棺時，堅強的外公終於忍不住放聲哭泣，家屬擁成一團，眼淚決堤。小麥受到感染，眼眶再度濕了。

　　我們沒去墓園。當我們跟親友道別後，小麥轉頭看著承載著親友的巴士：「我們沒有安慰到阿祖...我想去安慰阿祖。」小麥其實有點怕因為重聽講話很大聲的外公，小時候還曾經因為這樣哭了幾次。每次帶他去探望外婆時，他也總是有點畏縮─不敢太靠近病榻上的外婆，也不知道如何和外公對話，一下子就會告訴我他想下樓了。這樣的他說出想安慰阿祖的話，真讓我百感交集。我抱著他，安慰他：「放心，有好多人都陪著阿祖，大家都會抱抱他、安慰他的。」老婆也說：「那下次我們去找阿祖的時候，要好好的陪他，和他說話哦！」

　　開了將近三個小時的車，下午六點多回到高雄。小麥說肚子餓了，要求在外面吃飯。帶全家到一間賣魚湯及炒飯的店，我們點了炒飯和鱸魚粥，還有一盤蝦。小麥忽然耍起性子，坐在地上不肯上椅子，被我斥責了一聲。他委屈的泛著眼淚，最後終於忍不住趴在他媽媽的身上嚎啕大哭。但邊哭邊說的卻是，他很想念阿祖...

　　想必他小小的心裡，也累積了一些什麼吧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　　我自己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，開始會去思考"死亡"這議題，並感到十分害怕。我無法想像，死後的自己會到哪裡去。我的意識會不會從世界上消失？我會變成"無"嗎？如果我會變成"無"，那不是做什麼都沒用嗎？那我為什麼要在這裡？我該怎麼辦？曾有幾個晚上我就這樣盯著天花板，越想越怕，讓恐懼佔滿了我的心。

　　現在的我，對死亡的理解並沒有比當年的自己增加多少，但恐懼卻確實的減少了。從何時開始的？我不知道。大概，是從小麥開口問我關於"死亡"的問題的一刻，才開始的吧。